共享的熱帶:東南亞與台灣的文學創作與出版環境

時間|2018.03.06(二)14:00 – 17:00
地點|國立臺灣美術館
主辦:文化部 承辦:紅樓詩社

與談人|
帕達・雲 Prabda Yoon(泰國作家)
亞悠・塢塔米 Ayu Utami(印尼作家)
尼朋樂 Nay Phone Latt(緬甸作家)
徐彩嫦 HSU Tsai-Chang(光磊國際版權公司東南亞版權經紀人)
顏少鵬 YEN Shao-Peng(方寸文創事業創辦人)

主持人|詹閔旭 ZHAN Min-Xu(國立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助理教授)
文字整理|涂家瑜


詹閔旭
       我們準時開始吧,大家好,歡迎大家來到赤道二三五,我是今天的主持人詹閔旭。赤道案三五是由文化部主辦,紅樓詩社承辦,從上禮拜五開始從臺北、臺南,現在最後一場。我其實坐在這裡有點百感交集,因為第一場開幕式我主持的,好像才昨天一樣,不知道東南亞作家有沒有這樣的感覺,好像昨天才剛來到台灣,今天已經最後一場了。

       赤道二三五東南亞文學論壇是一個很長的計畫,從去年底開始。一開始我們先做翻譯,因為這次論壇總共邀請六位東南亞作家,裡面大部分的作家都沒有中文翻譯本,臺灣的民眾不太熟悉。所以我們先從翻譯開始,把他們的作品翻譯中文,附帶介紹、年表,以及原文跟中文的對照。一直坐到上禮拜我們開始做論壇,大家跟他們(東南亞作家)親自碰面。今天最後一場。

       我們前幾場比較接近是各自作家談一下各自創作內容。今天稍微不一樣,今天拉到文學出版面來談,到底東南亞各國的文學出版狀況是怎麼樣,台灣的出版狀況又是怎麼樣,兩個地方之間如何產生交流。

       剛辦東南亞文學論壇時,有兩個動機,一個動機在於我們跟東南亞地緣很接近,但其實我們不了解彼此。第二個就是歷史發展的親緣性。我們跟大部分東南亞國家一樣都經歷殖民時期,我們都經歷過二戰、二戰後的冷戰下的高壓統治到最近的民主化運動,有些快有些慢,但其實都很相近。歷史如此相近,但我們還是不認識彼此。

       前幾場都是比較過去文化歷史是什麼,對我來説,今天談文學的未來。到底文學出版有什麼未來發展的可能性?可以產生什麼未來的靈感?這樣的傳播出版,至少這樣有三個面向:第一個就是各自國家的文學傳播,泰國、印尼、緬甸的狀況。第二個層次是不同國家的文學傳播可以怎麼樣交流,例如台灣到泰國。第三種更重要,今天這場我們邀請了三位東南亞作家。帕達.雲(Prabda Yoon)他多才多藝,他寫劇本,也是藝術家,他的文類很廣闊。緬甸作家Nay(Nay Phone Latt)在網路上寫作,展示了文學未來的可能性,如何在紙本外的世界流通。亞悠(Ayu Utami)寫的比較傳統,但她有新聞記者的身分,非虛構寫作的努力。三個面向不同,但可以幫我們想像文學是什麼。這是今天座談最好的收束,一開始我們簡單十五、二十分鐘講一下各國發展的狀況,分享一下泰國、印尼、緬甸,或台灣文學出版狀況。

       第一位非常重要的人,她是徐彩嫦,光磊國際版權公司版權經紀人。我們發現即便各國作家都對彼此沒有很瞭解,但徐彩嫦對所有人都很瞭解。無論對台灣作品到東南亞,還是東南亞到國際都很瞭解。徐彩嫦是光磊國際版權公司經紀人。版權經紀人不是一個新的工作,但很多人不了解。我們邀請彩嫦來談一下版權經紀人在做什麼,還有在這麼多年妳看到台灣、看到東南亞往世界各地流通碰到的問題。

徐彩嫦
       大家好,感謝主辦單位,感謝他們邀請六位東南亞作家來到台灣跟大家分享人生經歷故事,以及創作觀。我是光磊國際版權經濟的徐彩嫦,我們的工作常常需要接觸外文書,使用英文,因此有人以為我們是翻譯。其實我們觸及的不是書的內容,是書的版權。為了方便出版業以外的人來理解我們的工作,我們常常以房屋仲介比喻。仲介並沒有擁有房子,但他可以幫助買方與賣方達成一個彼此滿意的交易,把房子代換成版權,就可以大致了解我們在做什麼,雖然事實上版權跟房屋有很大的不同。再進一步說明我們平常的工作,我想先講一下文學經紀人這個制度,起源於一百多年前出版業興盛的英國,內容提供者多到一個程度,出版編輯究會收到太多投稿,沒辦法一一過濾。另一方面就是議價還有談合約,處理版稅對作家而言是不擅長的,或是處理這些事情就會沒時間創作。這時候經紀人這個職業應運而生,這個工作除了對出版運作有了解,知道出版社的需求跟品味,編輯過濾稿件,另一方面其實受僱於作者。他可以代表作者去議價、談合約。

       這個行業發展到近數十年,因應影視產業還有全球化的發展,又細分了。大概可以分成主要代理(primary agent),還有共同代理(co-agent)。舉例來說,美國主要代理經紀人只處理某本書的英文版權,這個書的其他語言的翻譯版權他們就會交給其他的合作夥伴,也就是共同代理經紀人處理。這樣我們平常在做的主要有兩個方向,一個是幫外國出版社或經紀人賣到中國或東南亞,這個時候我們的分身就是共同代理。舉例來說,中文市場處理的書就像《追風箏的孩子》、《格雷的五十道陰影》、《刻意練習:原創者全面解析,比天賦更關鍵的學習法》等。另外一個方向就是把中文書的翻譯版權賣到其他國家,例如吳明益的作品授權到英、美、法、日、土耳其、印尼,或者是三毛的作品授權到西班牙、挪威、荷蘭等。這個時候我們的身分便轉換為主要代理,常常就需要其他國家的共同代理協助我們跟當地的出版社溝通。

       我終於可以進入東南亞的部分,以我們的工作經驗來談,我比較著重在作品如何被翻譯引介,還有創作如何受到翻譯作品的影響。我們公司從2008年到現在,經手過幾本來自泰國或印尼的小說,《卡娣的幸福》以及《美傷》, 另外我們看過書稿但還沒有中文版的有印尼的《歸來》。接觸到這些書的機緣有點曲折,他們在本國取得了一定的成績,《卡娣的幸福》有得到東南亞文學獎,有歐美經紀人代理賣掉版權,才來到歐美經紀人的共同代理面前。

       亞洲國家的作者不太有經紀人合作夥伴,都是直接跟出版社洽談。但如果他們真的想要再其他國家的人看到,通常還是會需要遵守西方國家的遊戲規則。鄰近國家如果想接觸,反而要繞道西方國家的合作夥伴聯繫,才能得到授權。這邊也可以請帕達.雲跟亞悠.塢塔米談談,他們的作品授權英文版或法文德文的機緣跟過程,以及他們是否有跟歐美經紀人合作。2015年開始,我們公司比較常跟泰國越南印尼的積極合作,這邊跟尼朋樂抱歉,我們沒有跟緬甸接觸過。很難得有機會聽他說緬甸的情形,泰國跟越南都可以説一下我粗淺的觀察。

       泰國的翻譯書比重很高,他們大概歐美、日、韓、中都有。從中有兩股勢力,一個是商業走向的大出版社,例如中國網路小說,另一種是品味獨特的獨立出版社,從選書到設計都會讓文藝青年眼睛一亮。裡面的好玩的例子,村上春樹,很多國家都是由大出版社出版,因為版權進價很高,但在泰國是由獨立出版社出版的。到泰國翻譯小說的出版是這樣,我比較少接觸因此我比較好奇的是,那泰國本國出版是怎樣的情形?

       我對印尼印象比較深刻是他們在國際舞台上展現了高度的文化自信。二零一五年,印尼是法蘭克福書展的主題國。他們展現了很多藝術文化風貌,食物也很令人經驗,推廣上,他們雖然不像國家支持翻譯院,幫他們準備好外語版本。但很有意思的,有些作品印尼出版社除了出印尼文版外,也出版譯文流暢的英文版,像亞悠的《薩滿》(Salman)。不是每一家出版社都可以這樣,翻譯費也是一筆投資,出版社就要有一定的規模。放眼東亞,除了有翻譯院的韓國,能做到這種程度只有印尼出版社。

       從以上,有幾個問題可以延伸讓在場來賓討論。前幾天帕達雲有說到,泰國影響到他們很大的作品通常不是本土作品,台灣也很像,市面上的翻譯書大概有因果循環。我滿好奇的,泰國出版對於市面上大量出現中國網路小說,有什麼看法。本土文學創作是否有從中受到影響?

       我也想請問尼朋樂,緬甸跟中國相鄰,他們的書市跟網路上是否有中國網路小說?

       泰國另外一個特別的地方,男男愛情小說,BL或是泰國人說的LGBT。這個類型是濫觴於日本動漫的次文化,最近很受歡迎。這些小說有改編成電視劇甚至外銷其他國家,這是否代表大眾對同志的態度比較開放,或自傳性色彩的同志文學是不是更容易被接受?

       關於印尼的情形,我觀察到前幾年他們的翻譯書比重不低。這幾年出版社重心放在本土作家身上,為什麼出版社會有這樣的轉變?也可以請亞悠説一下她的看法。

       另一個比較好玩的是,印尼沒有審查制度,但印尼出版社好像會自我審查。我們遇到的案例是,出版社買了一本LGBT的版權,他們只能低調出版,不能高調宣傳,因為會受到抵制。我也很少跟他們推薦相關小說,因為我知道他們不會出版。這邊我也很好奇,不知道亞悠對這種現象有什麼看法?他們本土文學創作中的同志文學發展的如何?


       謝謝徐彩嫦,她幫我們勾勒東南亞出版全景的介紹,不管是其他地方到東南亞 還是東南亞要出去,都碰到西方扮演的角色,西方的角色很重要,很多作品都必須要從泰文到英文,才有可能回到馬來文或印尼文。英文是沒辦法繞開的,一個大寫的他者。這是出版碰到第一個困難。

       第二個就是各國國情,對各國國情不同,對於BL、同志、女性的不同,各國有各國的禁忌。導致在翻譯跟跨國流通碰到瓶頸,提醒我們在東南亞文學作品的出版,到介入其中的問題跟挑戰兩個關鍵。

        她剛剛點了好多人回答,我們從亞悠開始,因為她是印尼小說家,她曾經在印尼軍政府時期擔任記者,寫了很多批判性具有民主解放訴求的一些作品。同時她也是很棒的小說家,《薩滿》已經是印尼文學重要的代表作,重要的是它賣的很好。不只是當地的意義,更有跨國的意涵。這次選讀的其實感受的到,她的作品中雖然談的是印尼在地的問題,但處理到對殖民、西方文化,譬如說我們作為東方的國家如何面對西方文化的反思。不只是印尼,更是泰國、緬甸、台灣的問題。她的作品開展出新的高度。我們請亞悠談一下印尼文學出版的狀況,妳自己的作品出版會碰到什麼問題?以及印尼國內以及其他國家出版傳播的狀況。

亞悠.塢塔米
       非常感謝,尤其是與談人徐彩嫦小姐,妳知道我們很多出版狀況。妳剛剛提到印尼比較感興趣的是本土寫作,相對於外國寫作或外語翻譯。這件事的確是真的,當然只有小說,我們目前只談小說。他們對國際小說的興趣是跟政治改變有關,跟九八年政治變革有關 九六到九零年代是軍政把持,當時審查制度很嚴格,作者不能隨意書寫政治相關議題,無法用一種公開的方式,必須用委婉的方式取得到小說的方式來呈現。這樣的狀況下作品讀者也不廣泛,因此你要有廣泛的讀者,就要寫大眾小說、愛情故事、日常生活跟羅曼史。不能觸及政治,也因此文學作品真正要廣泛閱讀的話是很少的。

       當時,八零到九零年代,印尼他們讀者都看比較多翻譯小説,譬如說國際知名美國的作家。碰巧我第一本小說在一九九八年,當時還是軍政府執政,我寫我的小說送到一個文學比賽並且得獎,評價不錯,我決定要出版,雖然當時沒有完全完稿。事實上當時作品認為觸及到敏感議題,性別、政治、宗教,然而,當時出版社是一個很大的出版社,他們同意出版,不審查就出版,是很特別的。

        因為大家有廣泛討論,所以出版社決定不審查,剛好出版後軍政府就垮台了,這都是巧合。但我可以說,這個集權政府是因為我出版垮台。但當然是蘇哈托在我出版後十天下台,在那時候我們有一段自由的時間,我們進入民主化。在那之後,我的作品《薩滿》被認為是印尼小說的文化計畫的開始,並持續到現在。可能也因為是民主的關係,寫作主題越來越廣泛,不再害怕。也觸及到不同類型的讀者。隨著數位時代來臨,新的作家也能在網路上宣傳自己的作品,所以非常多樣活潑。

       當然還是有一些要注意的地方,剛剛講到九八年開始,也是因為我的書寫的是有關敏感議題,包含性,我們可以寫關於性的事了,結果書都寫性了,還有LGBT那時候都寫。七年之間,過去的禁忌、議題突然大量湧入書市,突然都出現了。但接著,又來了一波浪潮是宗教浪潮,大概從零八年,也就是十年前開始,宗教保守趨勢又成了主流,主要為穆斯林所主導的趨勢,還有穆斯林教育所主導的。那時我們也看到這樣的壓抑,特別對於LGBT從零八年到現在,LGBT變成一個社會的公敵。在印尼,妳在那裡問,社會公敵是誰?他們會說第一個是共產黨無神論者,第二個就是LGBT。這十年內越來越宗教激進化,這是社會政治上關於出版的情況。

       印尼作家是有跟出版社直接聯繫,一方面也是因為新作家他們可以在網路上不發行紙本就直接出版,有時候出版社會看數位媒體,看誰變得很受歡迎、很紅,成為媒體追捧的對象。大出版社就會主動接洽這些網紅出書。中間少了中介者,也就是所謂經紀人的角色。但當然有一些出版社特別是大的出版社,他們的角色很像經紀人,主要協調作家跟海外市場之間。有些出版社在印尼也試圖出版英文翻譯版,我們可以申請作品外譯的補助,他們不問我們是不是跟海外出版,而是直接透過國內的出版社處理版權,或透過網路出版。我想這是印尼的情況。


       我們謝謝亞悠。她稍微講了印尼文學的狀況。一九九八的印尼相對是充滿了審查制度,妳要發表也不太容易,有很多限制,她卻出了一本書大膽涉及政治情慾的問題,開始挑戰政府尺度的創作。 文學有點像試紙,測試所有風向,在極度開放跟前衛後,保守勢力又開始反撲。這個是印尼這幾年發展的狀況,跟台灣有不少可以互通的地方。

       接下來有請來自泰國的帕達雲來談泰國的狀況,帕達.雲在兩千年左右出道,他的作品有後現代的風格,他本來在美國取得學位,留學回到泰國。他的作品有高度的後現代,個人感覺的寫作模式。出了作品後,他也得到東南亞文學獎(S.E.A Write Award)的肯定。他除了創作也有經營劇本、拍電影,從事各式各樣不同文學出版的可能性,出版不是傳統,而是思考不同可能性。

       另外值得一提的是,他自己在泰國有一間小型出版社,曾經來過台灣好多次,參加台北國際書展,泰國出版的狀況甚至到台灣的狀況,都可以分享。

帕達.雲
       各位午安,很榮幸今天到這邊來。我覺得現場很溫暖,就像剛剛主持人提到,過去四年之中我也很榮幸可以到各個國家的書展參觀跟展覽,隨同泰國出版商前往各地。我自己經營一家小的出版社,以規模上來說,我們才出六本書左右,是規模很小的獨立出版社。這很有趣,因為我開始寫作的時候,都是由泰國大型出版社發行。我把我的短篇出版到文學雜誌上,他們跟另外一家出版社合作,讓我的作品以書籍的形式發行。當時是2006年,後來也陸續以大型出版社發行。不同類型的書籍的讀者其實他們之間差距相當明顯。跟我相同同好的人,我們會造訪的是小型書店,我們知道小型書店的所在地,也認識老闆,也認識書店店員。即便我們前往大型連鎖書店,我們也直接去觀察大眾市場流行文學的出版品,因此我們對於出版市場其他類別很陌生。我幾天前才得知泰國有一個很受到歡迎的閱讀應用程式,有上千萬人在使用這個app,這些故事都是用簡訊的概念,就像各位使用line,網路即時通的形式,集結成恐怖故事、驚悚故事、愛情故事。雖然我在泰國出版業工作,但我對這樣流行的應用程式完全不知情。即便在泰國出版業當中我們也會討論到我們自己出版業的情況,由很多種觀點併成。

       我對很多議題有五味雜陳的想法,因為我寫作、翻譯,有出版社,也經營書店。身為獨立出版社,我們也了解跟獨立書店合作不容易,因為他們會欠款,他們常常拖欠書款。一起相互取暖的表象背後是常常抱怨,例如抱怨其他出版社,因為他們上一本書的錢還沒付,所以不要把新書寄給他們。但整體而言還是大家庭,出版市場很小,所以我們願意團結妥協,互相幫助。

       這樣也反應另外一個泰國的問題,也許台灣的情況就我所知也相去不遠。泰國閱讀的文化越來越薄弱,至少很多人覺得閱讀文學作品,是比較高上的。很少看到泰國友人在公車或地鐵讀書,或我們到朋友家時,很多人朋友家沒有書櫃。書變成比較流行時,通常都來自特定作家,或特定書種,譬如說跟風。因為某本書暢銷後,每個人都會去買。但這長期而言這不是一個好現象,因為人們沒有成為讀者,他們只是盲從潮流。

        這造成了奇妙怪異的現象,在文化當中有很多缺陷。我們有精美的書店、漂亮的咖啡廳,但泰國人不喝咖啡,大家去星巴克買很甜的飲料,不是買咖啡、不是買Espresso。我們效法西方,只是為了跟他們一樣,譬如說有很漂亮的書店,很寬敞的購物中心。對這些東西有熱情的人其實不多,要延續下去非常困難。當然有時候書籍市場、文學市場的發展非常好。

        在我出生之前,很多情況長期而言都沒有變化,甚至覺得嚴肅文學的讀者不到萬人或只有萬人上下。社會上還有很多所得不均的問題,他們不覺得買書是為生活中優先或必須的項目。現在有很多娛樂形式都免費提供,例如youtube或網路新聞,閱讀 、書很貴的心態很明顯。不過即使CD跟電影都不賣座,但書籍都還是存在,很多娛樂產業的發展江河日下,但書籍還在蓬勃的發展,我們有還不錯的大型書店。但相對台灣而言,我們書店的數量較少,我們也有紀伊國屋書店(kinokuniya book),來自日本的連鎖書店。

        但我們不是很確定泰國的情況,是否針對泰國民眾設計,針對誰定期買書的讀者可能都是西方人,或中上階級的民眾,或是他們從事文化產業的從業人員,例如我。我們討論到有些書,在美國或英國發行,然後隔天我去看到這本書出現在我們平台上。書店店員知道這本書大概有十個人要買,他們知道大概會買這些書的人,就是他們平常熟悉的這十個人左右。我們沒有文學經紀人,文學經紀是非常晚近的現象。我們有這種文學經紀人會希望透過他去購買海外的書籍翻譯成泰國,但我們沒有本地的文學經紀人將作品推向國際。譬如說我的作品可能帶著手稿到英國的書展,去找了英國小型出版社對這個作品感興趣的人,我的作品才有機會在英國面世。因此每一個作者都必須自己想辦法另謀出路,如果他們想要踏出國際,都得自己去找自己的門路。

詹閔旭
       我們看到泰國跟印尼截然不同的景象。接下來,我們請台灣與談人,談一下台灣的狀況如何。顏少鵬是方寸文創的總編,他跟剛剛帕達.雲説的有點類似。他原本在大型出版社工作,這幾年他成立了一間獨立出版社。帕達.雲提到泰國獨立出版的狀況,這幾年台灣獨立出版社的發展備受重視,特別在台北國際書展很明顯。獨立出版社越來越被看重,從大出版社到獨立出版對於顏少鵬意味著什麼?台灣文學作品普遍來說出版的狀況是怎麼樣?

顏少鵬
       我大概回應一下剛剛的帕達雲。現在書店都是複合式的,一邊賣書,旁邊賣糕點。出版業有個笑話:一對情侶到了書店,義大利麵兩百五,很便宜。書一本兩百二十一塊太貴了,不買。

       我本身是待過教科書出版社,待過大出版社,現在開了一家小出版社。這之間待過一個大眾書局,大眾書籍是一個東南亞很大的跨國連鎖書店。我對東南亞略之一二,你常常看到新聞談出版的狀況,二零一六滑落到多少,若干日子後會實施新書統一定價制,就不是兩百二十一塊,可能更貴。這是另外一個話題,這邊先不講。

       這邊亞悠説的審查制的問題,國情不同,審查的不同。我們不要放大像是中國大陸對台灣的審查,中國對台灣的審查會造成我們的自我審查。出版社出版社會議題類的書,我們台灣要去北京書展,要透過貨運行送到北京時,貨運行就說:「我不要幫你送,會被退件。」他就不幫你送。貨運行幫你審查了,不是中國幫你審查。我自己開出版社我也只做我想做的書,我今天也講台灣誠品也是這樣。有一個朋友出了一個題目講殺人犯的書,誠品認為這個書不該被推行,因此不在他們的書店上架,只有在誠品買不到。但我可不可以有自己的標準?我有權力有自己的標準。

        東南亞大概有六百到八百的華裔,看的懂甚至會寫中文,一大部分書可以從台灣引進。台灣很流行兩性,性愛的書,賣的不錯,我想推薦給他們,就會被當地的窗口拒絕。他們覺得馬來西亞印尼講這種題目不適合,國情不同。那他們偏愛什麼樣的書?其實人心都一樣,健康、養生的書,前兩年我們流行秘密花園,他們也流行。比較妙的是上一輩比較正統,他們讀繁體,現在年輕人接受簡體。假設一本書村上春樹,當然只是舉例,村上在台灣是繁體,但如果到東南亞,包含馬來西亞、印尼、新加坡。他想要更大的被接受,他就要變成簡體。因為年輕人比較喜歡簡體。他本來是引進台灣的書到東南亞去賣,要把台灣的書翻譯成簡體在過去,譬如說九把刀,九把刀就是這樣,兩個簡體字版,賣到東南亞跟賣到大陸的。這個版權就可以理解,一樣是華文市場,大陸港澳都是不同的簽約領域。

       這大概是東南亞的一個狀況,我剛剛有提到今天講的是文學,文學在出版業崩壞,到新的時代面對的挑戰比較多,理解到出版跟閱讀面對的挑戰是非常強烈的。有些人簡單認為電子書取代出版市場 其實不是,一本電子書他可以跟妳說,我可以存一千五百本,讓你旅遊的時候看。但誰旅遊時會看一千五百本書?其實出國帶一本跟帶電子書的人其實沒有衝突。他影響到的是手機介面、相機也被打死。我今天要提的是,舉例,我之前剛到台北,捷運剛通,我坐捷運時大家都看書。過了一段時間,台灣流行捷運報,進站時可以拿到八到九份,從此大家都看捷運報。要帶書跟不用帶書,進站就有人給你,出站時丟掉的差別。一段時間後,捷運報也消失了。

        如果以前到早餐店,看自由時報跟壹週刊。現在看手機超過一半以上,看新聞滑手機就好。
更何況文學類,文學需要一個專注沈靜的環境。我讀一本醫療書,或心理醫治的書,我可以上廁所五分鐘,看個三分鐘就丟一邊。如果小說或深刻的小說,就不太可能一篇散文讀個兩段就丟一邊。妳需要更多時間 ,書籍面對生活作息的挑戰很嚴重,閱讀到後來變成一個很特殊的行為,以前的人常寫書法,但現在寫書法很特別,就像有人在捷運看書就很罕見。

       閱讀在正向活動中算是簡單便宜對自己幫助大的,但他需要養成習慣。很多人沒有閱讀習慣,閱讀需要習慣或養成能力的門檻,但閱讀你不習慣,沒辦法坐在那邊看半小時一小時。當然社會上政府都在探討這個議題,怎麼挽救扭轉。自己靠這個行業生存都滿悲觀。

       台灣市場沒有很小,台灣市場是全世界前五十名的市場,我們不是很小,但閱讀的人越來越少。不是説不閱讀,而是太多事情,網路還沒流行時,我會讀唐詩三百首、古文觀止。但是,我沒辦法,網路社群媒體點下去,就點不完,很容易被引誘,閱讀上我們面臨很多挑戰。剛剛講到台灣市場人不少,但閱讀的人,我們要怎麼補那些人。怎麼補?一個就是中國大陸,另一個就是東南亞,一本書是教你怎麼寫日語。他版權賣到泰國去,泰國要學怎麼跟台灣買版權,版權公司有一些特別宣傳伎倆,國際間引進版權跟書有時候很有趣,有時候牽扯到文化強勢跟弱勢的問題。例如我們很難把書賣到日本,但日本很容易賣到台灣。

      我們剛剛講到大陸跟韓國,東南亞有六百至八百萬讀中文的市場,我們認真想把台灣作品推到東南亞去,東南亞華人也覺得台灣兩千萬是一個市場,他們也想推到台灣,例如松鼠文化、季風帶,本身出版社創辦人就是東南亞華裔,他們來台灣開出版社,專門出東南亞的書引進台灣,這也是互動的狀態。簡單報告到這邊。

詹閔旭
       我們謝謝顏少鵬。數位媒介分食掉我們的閱讀,不只是文字的競爭,而是內容上、寫法上。影音更好消化,某些寫法比較好消化,不見得是數位的問題,也是內容上的問題,順著這個話題,到最後我們聊到緬甸,Nay Phone Latt。

        相對其他作家,他所身處的時代離開獨裁政權沒有太久。他曾經在2008年因為危害國家安全而送到監獄裡,不到十年前,在監獄裡待了四年之久,在台北場時他有分享在監獄中如何辛苦的創作,靠別人擋住他才能寫字。後來2012年出獄,活躍於網路部落格,他有一個部落格是「我所丟下的城市」(The City I Dropped Down)主要原因是緬甸不容許你出書批判政府,因此轉戰網路。在網路寫作的問題雖然有空間,但網路寫作怎麼賺錢,這是另一個問題。你怎麼靠網路作品維生,緬甸文學創作的環境,跟前幾個國家是不同的。我們看一下緬甸出版的狀況怎麼樣。

Nay Phone Latt
        謝謝,各位午安。我想分享在緬甸的情況,緬甸人口大概五千五百萬人左右,大概每年出版書籍只有一兩千種。相對其他國家,我們出版規模很小,我也想跟各位說明為何如此。

        當然最大原因就是軍政府的影響,軍政府有系統的方式去壓迫各個體系,例如教育體系不鼓勵大家閱讀,希望大家閱讀教科書就可以了。如果各位在求學時想閱讀其他書籍,也會遭到父母責罵,他們就認為你只要讀教科書就好。我們的教育體系不鼓勵民眾閱讀,我到台大圖書館有很多書籍,有聲書、電子書,讓我很驚豔。緬甸的大學甚至沒有圖書館,他們只有一間圖書館的建築物,裡面有空間,但書架空空如也。即便大學生也認為只要讀教科書跟上課資料,他們不鼓勵大家去讀課外書籍,這也是出版市場尾縮跟發展落後的原因。當然我認為大家都該去閱讀課外書籍,但這個情況在緬甸十分困難,但是很多時候緬甸教育體制要求大家死背,並沒有鼓勵大家觸類旁通看各種內容。

       我過去在這樣的學校內求學,但我有很開明的父母,我的父母會購買其他書籍,讓我在家書籍念書,他們不會責罵我去閱讀。我每次有零用錢,我也會去買書,我並不滿足於我手邊的書籍,我也希望其他人可以閱讀。所以我在家裡安排了一個小房間,做了一個像圖書室一樣。歡迎其他人來借書,借一個禮拜回家,就像圖書館 一樣。在過去我們全國各地都有小的圖書室,因為我們公家機關裡面沒有圖書館,我們只好私自設立這樣的圖書室。但這樣的環境跟習慣也消失了,過去也因為這樣的圖書室的機會,讓我對於書籍感到熟悉,而不致於陌生,讓我可以成為作家。但其他人沒有這樣的機會跟際遇,很多人在軍政府的政權之下,軍政府會有系統的去摧毀很多事物。譬如說現在很多機構中有很多設備,但沒有圖書館,大學也是如此,這是我們緬甸的常態。

        現在我們脫離軍政府統治後,我們沒有言論審查,也沒有迫害,人們可以開始大書特書批判政府。很多暢銷書籍跟政治有關,或是暢銷作家都是政治犯,很多書籍都是前政治犯寫的,因此國內的出版量增加了。但我們經銷體系跟傳播體系沒有跟上,譬如說我在緬甸前往其他城市時,即便當地有很多我的讀者,但問題是如何把我們的書怎麼送到各地?交通運輸跟物流的成本很高,而出版社只在仰光地區。出版社當然希望能夠配送到全國,但經銷還有物流成本很昂貴,這是另一個問題,我們有讀者,但很難觸及。

       所以大部分的作家沒辦法仰賴書籍銷售來維生,因此只好有很多文學講座,但不是今天的形式。在我們文化當中文學講座基本上是單向的演講,邀請知名作家來演講,他們當然不只討論文學,也討論政治話題。很多知名話題必須仰賴文學講座跟活動,來維持生活。光是賣書很難以為生。

       我們後來找到一個方式,新任總統也是一位作家,他的父親也是國內知名作家。我們許多政治部門也都是知名作家,政府當中有很多不同的單位,都有作家掌權。我們在仰光地區也有書店街,這條街有很多書店,大家可以購買不同的書籍。我有一個朋友他是國內年輕一輩的出版商,他也在尋找新的配送書籍的方式。他在他的網站上,可以看到書店書籍清單,可以在網路上購買,他們直接配送到府,這是他成功的方式。我也想把這位出版商介紹給台灣經濟人,他也籌備了文學論壇,或是書籍的廣場,在這廣場當中有好幾間書店。我希望有機會介紹給台灣,也有機會翻譯成中文。

        另外一點也跟新科技有關,跟社群媒體有關。 我臉書上的朋友有五千名好友,我的追蹤者有七千五百人,但每次出版要賣超過一千本都很困難。臉書好友也不買我的書,我希望寫下一本書時,我希望説:「是真的朋友就要買喔,我們用買書來證明友情。」臉書可能是虛擬的,即使有幾十萬人追蹤我的臉書,但買書的很少,我們也提到有社群媒體的流感。有些人像網紅,很多人按讚,他們有號召力,他們在臉書上貼文可以觸擊很多觀眾讀者,他們有時候會邀請網紅、網路名人一起出書。我有些朋友是這種網紅或影響力人物,他們並不是知名作家,但他們書籍出版後很暢銷,可能賣到十萬本以上。我想鼓勵很多作家擅用臉書跟社群媒體,來介紹我們的作品,透過這些管道,向更多人介紹,社群媒體是觸及新的讀者的好方法。

       在緬甸,知名作家其實對於社群媒體不太熟悉,他們習慣使用老方法,這些運用新科技善用新科技觸及讀者很重要。我們的動機是用更多管道把作品介紹給更多人。我也希望未來可以能夠持續出書,但是光是寫作很難維生,我們必須找到其他方式觸及讀者。

詹閔旭
       我們謝謝Nay Phone Latt。緬甸的狀況獨裁軍政權對於閱讀的發展破壞很大,即便他們現在社會風氣已經比較好,可以開始寫一些關於政治的意見,但在沒有文化公共建設底下,這些作品還是沒辦法抵達到讀者的手上。換句話說,政治的鬆綁,不見得可以即時反應在文學的鬆綁上。Nay Phone Latt提到非常重要的,文學公共建設的問題,他開始使用Facebook作為推廣,雖然不見得可以賣這麼多書,但更重要的是,他可以透過社群媒體跟讀者保持連結。我們今天大概從宏觀的東南亞作品的流通,每個人的談的情境不太一樣,卻都有點互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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