感官與風景的共存有:何東洪X黃冠閔「嶼之與」講座側記(下)

文/周先陌


■ 黃冠閔:展開山海「褶」學

關於台灣,我們該如何展開一場山海「褶」學?

在個人的體驗當中,雖然有一些在地的體驗,但是對於什麼是「島嶼」的概念其實是很抽象的,不管進入某座山或者是到某個海邊,經驗性地敘述來說:其實我們的身體都必須重新適應的一種情況,而從這種經驗性地描述中可以提煉出一些想法。

今年台灣人文學社理論營以「嶼」作為關鍵詞,在此講次中提出「與」的存有論,「與」在解讀上除了「and」之外,不妨以「with」作為另一種思考的切入點,「and」和「with」是很有趣的一種對比,啟動我們對於島嶼的「嶼」的連結或者是斷裂關係的重新思考。

黃冠閔從山海風景的皺褶談起。
黃冠閔從山海風景的皺褶談起。

■ 「與」的存有論

首先,「Being-with」是哲學裡面的老生常談,亦即Heidegger所說的Mitsein,我們有時候會把它翻譯成「共有」或「共存」,而在此則翻譯為「共存有」。當我們與X(某物或者空白)存有時,此X多了一個可能性──當我們提到山跟海時,山與海不是某一物種,它其實是「某個」或「物」(例如數位時代的iPhone,它是digital object,但是否為substantial,卻很難說)。

而X若為空白,可能代表著邁向一種迎接,一種進駐到與我們一起的一種姿態;另一種可能,「與」其實是一種斷裂(fracture)、一種割裂,它其實是排斥性的,在排斥性的一種空白中,其實是帶著死亡的威脅在;所以「與」其實仍然有一種死亡威脅存在,Being -with並不都只是一種友善的、迎納他人的姿態,有時是帶著排斥性的,例如閩南語中「阮、咱」有別,前者具有排斥性,後者則是一起。

「與」其實仍然有一種死亡威脅存在,Being -with並不都只是一種友善的、迎納他人的姿態,有時是帶著排斥性的。

透過這個「與」的想法,它能夠去標示我們存在的狀態,或者存在的動作,或者是我們的存在、我們的姿態。動作與姿態不同,後者是一種過程的準備或聲稱,未必是做出動作,很可能是故作的姿態。而空白,才能使與他人共存或與他人共在的事實能夠出現,最重要的,是我們應該從中發展出關係性的網絡,Being-with,會有一種誤解,徒將之視為「我與他」或「我與你」的關係,但有時候它是「我們」,或一種不特定的「我」所聚集在一起,甚至是不特定的「他」。

所以「與」可以生出很多種變形,如關係性的存有、關係性的形上學或關係性的倫理學,但若特別講「網絡」(network),用一種非主體性的方式來把握、沒有出發在以「我」的觀點來想問題時,裡面有很多種因子,這些因子彼此會有關係,如AB一群、BCD一群,可能會有彼此互相排斥、互相結盟的關係等,這是關係性的網絡可以思考的。

■ 共生,共居到分棲共存

由此來說第二層,Living together,此即一般所說的共生,這有一種生命本身的多層弔詭。其中一層是being,存在、存有未必是有生命的,有生命的存在,與無生命的存在,未必是同一層次的存在,高貴與低賤的生命價值層次、分量並不相同,甚至與死亡(生命本身被取消)的意義亦不相同。所以Living together,是有條件的生命,是有條件的制約。

第三層是共同居住在一起(dwelling)。我們往往以為「住在家一起」、「住在家裡」,或者「我們都是一家人」、「四海之內皆兄弟」等等,一種dwelling的概念空間性卻包含了很多異質性的差別,一個場域與其地區的建構方式等,都有很多值得考慮的地方。

第四層是「分棲共存」,此由京都學派的今西錦司所提出。比如我們去看一棵樹的生態系,可能有地底寄生、有植物寄生在樹上、有一些昆蟲,或者有鳥築居等等,從不同的物種來看,牠們是同樣地區一起生活著的,但是卻有不同的物種歸屬。今西此生態史觀的提出是以保育為目標,但我們不妨考慮到另外一個「同棲—分生」的觀點:同樣居住在一個地方,但是各自過各自的生活,亦即「夫妻本是同名鳥,大難來時各自飛」,分生,其實是各容生路的情況,這用來談台灣的許多情況,例如中小企業的發展等,是有其合適之處。

同樣居住在一個地方,但是各自過各自的生活,分生,其實是各容生路的情況,這用來談台灣的許多情況,有其合適之處。

第五層是同時代性(con-temporary)的問題。在跨世代、世代交替中,有許多麻煩的問題要考慮。第一層該考慮的是同時代性;第二層是如何跨越歷史、語言、地理的距離等,當我們看待一項課題,必要放入歷史的距離感才有辦法相對化。

■ 鳥瞰島嶼的多重性

談論完「與」的存有論,我們進而思考島嶼的存在。人們不妨試著「鳥瞰」,一旦把自己放在凌空的狀態,才會知道自己活在島嶼,正如《菩薩凝視的島嶼》所提及的,當我們回顧歷史,應彷彿菩薩看著島嶼的眼睛,有「悲感」才會有「慈」;有「邊界」才有彼岸和彼方,有邊界亦方會有「形」,台灣的「形」,是在建造的過程中被產生出來的:思考如何有形、如何有邊界、如何用力量去形構它。

當我們回顧歷史,有「悲感」才會有「慈」;有「邊界」才有彼岸和彼方,有邊界亦方會有「形」,台灣的「形」,是在建造的過程中被產生出來的:思考如何有形、如何有邊界、如何用力量去形構它。

我們透過思考內部與外部,能夠更加理解島嶼的可能性與危機,亦方有自我意識的產生,在島嶼當中,從具有積極意味的內在性(immanence)來說,我們可以掌握到種種曲折差異,從中產生出新的契機、新的可能性,轉化出新的創造力;但需要注意的是,內在性也可能與「內捲、內爆」有關。

最後,我們應思考「多重性」的問題。

島嶼有很多重思考空間,例如群(列島、群島、島鏈等),例如島的散布,我們可以思考如何做為島的存在。山、海亦是。各自獨立的山脈可以是連綿的,而我們眼見的某一片海域卻有多種洋流交會,未必連成一片。透過觀看方式的轉換,山與海作為「風景」的意義便會有所不同。當我們進入山的蜿蜒曲折,不同的植被,它們皆是有深度的「皺褶」。借用風土論來看,我們以風景為對象,透過風景而思維,去思考風景與思維的同一或差異。

黃冠閔:各自獨立的山脈可以是連綿,某一片海域卻有多種洋流交會。透過觀看方式的轉換,山與海作為「風景」的意義便會有所不同。
黃冠閔:各自獨立的山脈可以是連綿,某一片海域卻有多種洋流交會。透過觀看方式的轉換,山與海作為「風景」的意義便會有所不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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